工合运动在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中的独特贡献

----以抗战时期西北工合妇女工作为例

路易·艾黎研究中心

在抗战中崛起的中国工合运动，不仅是一场永载中华民族史册的战时经济运动，而且一场意义深远的民主革命运动。美国著名作家海伦·斯诺在其著作《中国为民主奠基》中认为，“工合”运动是中国从基层建立民主的一种探索。

抗战时，西北工合的妇女工作卓有成效，为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作出了独特贡献。

一、成立中国工合唯一的西北区工合妇女工作部，广泛深入开展唤醒、教育和组织工作

工合西北区妇女工作部于1939年4月在宝鸡成立，这是在中国工合七大区里唯一的专门从事妇女工作的机构。机构领导成员有主任任柱明，共产党员、妇女部教育股长刘士范，新加坡爱国华侨周佩璜，任柱明侄女任秀芝，原新生活运动促进会妇女指导委员会管理员方纪等。同时，还制定了《妇女工作部工作计划刚要》；《纲要》明确了妇女工作的中心任务、妇女工作的对象、妇女工作的区域及推动工作的方法等。工合西北区妇女工作部的成立，标志着工合运动一开始就超越了战时经济生产运动的范畴，具有民族解放和民主革命的显著特征。

1、树立明确而远大的政治目标。周佩璜原是新加坡华侨，抗战爆发后，毅然回国参加抗战1939年3月，她与任秀芝结伴从湖南出发，历经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来到宝鸡，在宝鸡城郊一带的合作社中积极推动合作教育。据西北工合办事处1938年12月15日出版的《工业合作》中记载：“十里铺一带，为武汉工友集中组织合作社之地域。……男女社员，不下二百余人，先后均在积极工作。关于合作教育亟待推动，以增厚其对合作之兴趣，及提高其工作效率。特于本月十日晚七时，由合作股招请新运总会管理员方纪女士，及本处杨子厚、傅楷、陈彦等君，讨论应进行之方针及步骤。”在她们的积极推动下，西北工合的妇女工作艰难但富于成效的开展起来。

周佩璜在1939年5月1日出版的《工业合作》发表《西北区妇女工作的萌芽时期》一文，阐述了工合西北区妇女工作的远大政治目标和意义：“妇女要谋自身的解放，非得参加民族解放斗争不可，属于民族一部分，同时整个民族如果得不到解放，妇女要想单独得到解放是绝对而且永远没有可能的。反之，中华民族要求真正彻底的解放，如果还不把占人口半数的妇女从层层压迫下解放出来，就是无形中放弃一半斗争的力量，要得到真正的解放，也是不可能的。由此我们可以证明：妇女解放运动和民族解放斗争，只有同时并进，才能达到目的，这就是两者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理由。”

恩格斯指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而要达到这一点，又要求消除个体家庭作为社会的经济单位的属性。”正是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妇女运动时，将推动广大妇女走出家庭从事集体生产作为妇女解放的必由之路。1941年中共晋冀豫区党委《关于妇女工作的指示》就指出：妇女在家庭、社会上没有地位，正是由于妇女在经济上不能独立和没有地位，因此，“发动妇女参加生产，从生产中广泛组织妇女，是领导妇女解放及妇女组织工作中一个基本趋向”。这就从政治上明确了妇女参加生产劳动的重要性。中央妇委于1943年2月出台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各抗日根据地目前妇女工作方针的决定》（简称“四三决定”）。以妇女参加生产为解放妇女的核心利益，把改变妇女的经济地位作为民族解放和妇女解放的必由路径。

西北工合的宣传画

工合运动的抗日救亡使命，决定了工合妇女工作将妇女解放与抗日救亡紧紧联系在一起。遍布全国18个省份的3000工业合作社，将数以万计的妇女吸引、团结起来，从事集体生产、接受教育和参加其他抗日救亡活动，成为民族解放斗争重要力量，其历史贡献彪炳中国妇女运动史册。

《西北工合》1939年创刊于宝鸡，由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西北区办事处编辑委员会编辑

2、制定务实而具体的妇女工作计划纲要。1939年5月1日出版的《工业合作》第8、9期合刊登载了西北工合办事处《妇女工作部工作计划纲要》是一份正规的官方文件，展示出工合妇女工作的合法性、规范性和专业性，可以看作是我国妇女运动史上一份珍贵的政治性文件。这份《刚要》针对当时深受封建桎楛而贫穷、落后的西北妇女群体，现状，有针对性的提出了妇女工作的中心任务、工作对象、工作的区域和推动工作的方法。《纲要》明确指出：“工业合作运动，是一种新的运动，本部除负推行西北妇女工业合作运动外，还须负担妇女教育，及儿童保育等工作……”《纲要》简明扼要、求真务实、内容具体，有很强的指导性，同时反映出当时开展妇女工作的深远意义。

女社员集体宿舍

3、构建生产、训练和教育有机结合的推动工作机制。正如《纲要》里所指出的，历史上，西北地区的劳动妇女完全被“旧礼教、宗法社会和封建势力的铁链把她们束缚的像死人一样”，在贫苦、愚昧的生活中挣扎但又安于现状和麻木不仁，所以“唤醒她们，教育她们，组织她们”就成为工合西北区妇女工作所要面临的一项系统性工程。西北工合的妇女干部肩负妇女解放的崇高使命，利用工合的影响力，借助地方基层政权等，通过调查、接近、个别谈话和家庭拜访等各种方式进行动员和唤醒，以组织合作社、开设识字班（包括儿童识字班）、开办生产技术训练班（主要是纺织训练班）、设立儿童寄护所和儿童保育院、组建妇女俱乐部等形式，将生产、训练和教育有机结合起来，形成全方位的妇女工作格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针对抗战开始，宝鸡成为西北重心的日益突出，妓女数量的突增，还设立特种妇女训练班，“先施以战时教育，然后使她们学习生产技术”，获得一定的职业技能，能够自食其力，脱离“火坑”。可见，工合妇女工作是面向全体妇女大众的全新的妇女解放运动。

纺织训练班女社员出早操

在工合妇女工作中,最具工合特色的就是融生产劳动与职业技术教育为一体的女子职业训练班。自古以来,牛郎织女般的封建小农生活是中国劳动妇女的写照。工合开办以学习新式机器纺织技术为主要课程的纺织训练班，吸收广大劳动妇女走出农家，抛弃过去两只手防线织布的传统而学习现代工业生产技术，本身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宝鸡纺训班集体授课，分组学习，半军事化生活，课程除了纺织技术，还开设识字、算数、珠算、合作常识等课程；同时，定期邀请专家举办讲座，拟定“四个教育中心问题”：（一）纺织训练班的意义；（二）合作问题；（三）抗战问题；（四）妇女问题。课外活动丰富多彩，有早操、唱歌游戏、文化娱乐晚会、语言练习会、读书会等。1939年7月1日出版的《西北工合》，刊登了妇女部主任任柱明撰写的《西北区之妇女工作》一文中生动记述了纺训班妇女们的思想觉醒和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

纺织训练班对于这一群乡姑，是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她们见到了这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和事，在这里她们也听到许多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她们精神变的愉快了，活泼了，她们的动作变得敏锐了，她们的希望也变得远大了。无论你问起哪一个：“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她一定毫不踌躇地说：“我要工作”，你再问：“你愿意如何工作？”回答一定是：“我愿意组织合作社，大家一起来工作。”她们大多数人都是希望出去后组织合作社，有的现在已经纠合伙伴了。在这里她们更养成了自动群动、自助互助的精神。

工合医院给儿童打防疫针

二、西北工合妇女工作的主要内容

1、教育、动员广大妇女参加生产，投入到抗战建国运动之中。西北工合妇女工作部干部方纪在《宝鸡妇女工作之近况》（《工业合作》1939.6.1）中写道：“神圣的民族抗战，给与了每个国民以重大的任务，为着完成抗战建国的伟大事业，我们不能不对在抗战过程中有决定意义的经济建设，赋以更大的切实的努力。而教育民众及动员民众，尤其是动员占全国人口半数的女同胞参加生产，更是我们目前应该深切注意的工作。”由于西北地处偏远，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广大劳动妇女深受封建家庭束缚，加之没有文化和观念守旧，教育动员工作艰难而复杂。西北工合妇女工作部自觉肩负起妇女解放的历史使命，从家庭访问、调查开始，通过接近、谈话、施教等形式开展启发、动员工作，适时开办妇女儿童识字班、妇女合作社和妇女俱乐部。识字班、合作社、俱乐部三位一体，相得益彰。识字班起到吸引、启发和组织作用，合作社增强了抗战救国获解放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而俱乐部给她们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妇女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2、大力开展职业技能训练，吸引广大贫苦劳动妇女参加工合运动。

任柱明在《西北区之妇女工作》（《西北工合》1939.7.1）一文中写道，由于地处西北，经济文化发展落后，广大农村劳动妇女目不识丁而又深受农耕家庭文化的束缚 ，千百年来不出家门，用双手纺线织布；但她们身上所具有的吃苦、耐劳、虚心、忠实的“美质”，正好符合工合对劳动者的要求。 “采用新式机器，运用合作的方式”，加以训练，“借以扩大并树立当地农村妇女工作及妇女职业的基础。”这是吸引广大贫苦劳动妇女参加工合运动、投身抗战的必由之路。

正是基于西北工合领导人卢广绵所倡导的“从工合运动中发展妇女工作”的理念，西北工合通过举办妇女纺训班来大力开展职业技能培养和训练，一方面从根本上提高了广大妇女的劳动技能，另一方面为妇女工作培养储备了干部。

妇女纺训班集文化启蒙、技能培训和思想教育为一体，采用集体授课、分组学习和个人实训的培训方式，通过半军事化的生活管理和丰富多样的课外活动，给学员们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卢广绵夫人姜漱寰女士1933年毕业于燕京大学数学系；当年12月于卢广绵结婚。1938年春到上海参加爱国团体“星一聚餐会”的工合设计委员会（后改为工合上海促进委员会）工作。1939年底赴宝鸡，后担任西北工合妇女部视察、主任与教育福利课课长。1940年6月，撰写了中国工合运动史上第一部专著----《工合运动在西北》，是研究工合运动的第一手珍贵资料，是工合学术研究的开创者。这部著作包括“绪言”部分共7章，其中第3章“工作现状报导”第5节“提倡妇女工作”，专门介绍了西北工合妇女部的工作和进行生产技术训练的情况。根据她统计1939年4月到1940年2月间，开办纺织训练所3所，学员130名；纺织传习班7个，学员1150名；女子职业训练班1个，学员20名。

生产技术训练的蓬勃开展，不仅使广大妇女获得了步入社会的职业技能，而且帮助她们认识到，参加工合运动，就是“为谋祖国的独立自由，为谋妇女的解放与幸福。”

工合训练班的识字课

女学员们围坐一起就餐

三、西北工合运动妇女工作的意义

1、西北工合妇女工作是抗战时期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成功实践。中国工合运动自始至终都把团结、教育、发动广大劳动妇女参加生产作为抗战救国的重要使命和任务之一。西北工合妇女工作部深刻认识到妇女在工合运动中的“半边天”作用，通过卓有成效的工作，使千千万万劳动妇女走出家门，积极投身到抗战救国的时代大潮中，将自身的命运与国家民族争取独立自由紧紧联系在一起。

西北工合领导人卢广绵1940年6月16日在宝鸡妇女工作会议上发表题为《从工合运动中发展妇女工作》的讲话，该讲话全面系统阐述了工合妇女工作的重要意义。他认为工合妇女工作“要深入到广大的妇女群众中去”：“我们的工作对象是广大的西北妇女，我们的工作任务是要唤起几千万的西北妇女同胞来共同参加生产工作，我们只成立几个工合小学或识字班，是绝对不够的。大家本身是妇女，为妇女求解放，是本身的义务，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只解放少数人是不够的，应深入到妇女大众中去。”“今后我们应如何利用已有基础，去办理夜校，识字班，号召广大的女同胞来读书，受教育，或亲去访问她们，在生活上帮助她们，开导她们，引导她们学习技能，参加生产。这样我们的工作才能真的深入农村，从抗战建国中完成妇女运动的使命。”

1941年3月1日出版的《西北工合》第4卷第5期刊登了纪念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的特辑文章，如甘和媛在《三八节与工合运动》中认为工合运动为妇女解放创造了条件，妇女在参加工合后应当理解“妇女运动是国家民族争取独立自由的一环，妇女只有在国家民族得到独立之后放才能得到解放……妇女参加生产工作，就是将妇女运动得理论从实际中做起。”喻林炎则关注妇女的教育问题，认为对妇女得教育要从“社会立场”“时代立场”和“工合立场”三方面进行，从而“发挥每位妇女得内在力量，把握住时代，以建设社会经济，改造社会为最要目的，然后妇女的解放与幸福，才可求得。”其他文章也从不同角度表达对妇女们的节日庆祝；同时，《西北工合》还以刊登诗词、歌曲等形式祝福妇女工作者。

1941年5月1日出版的《西北工合》“劳动节专号”中也肯定了妇女的贡献。舒澐在《纪念劳动节与中国妇女》中认为，妇女在抗战建国的背景下为国家和民族做出了巨大贡献，妇女们应当在知识教育、宝育儿童等方面继续加强工作。刘克顿看到“因为战争的怒潮唤起了广大的妇女同胞，实际的来参加各项抗战建国的劳动工作，显示了伟大的力量，才获得了她们在社会上的地位”。

2、西北工合妇女工作的最突出特征就是将“妇女运动与工合运动”紧密结合起来，“从工合运动中开展妇女工作”。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是，1940年6月16日至25日，宝鸡事务所妇女工作股在集硖石村工合小学召开了首次工作会议，到会的有燕京大学校长、中国工合顾问梅贻宝先生，西北工合办事处主任卢广绵及妇女干部30余人。开幕式上，卢广绵作了题为《从工合运动中开展妇女工作》的报告；西北工合妇女部主任任柱明以《妇女工作会议的意义》为题致开幕词；卢广绵夫人姜淑寰女士做《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概况》报告；西北工合妇女工作部做题为《宝鸡一年来妇女工作及其展望》总结报告。会议最耀眼的就是安排了“妇女运动与工合运动”的专题讨论议程。

任柱明在会上所致开幕词，深入阐述了西北工合妇女工作在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中的责任和使命，指出：“在争求民族独立自主的今天，妇女运动的任务，不仅是争求妇女本身的独立与解放，尤须致力于民族独立自主而奋斗，必须立即注意并促成妇女的独立与解放，唯有使妇女有要求独立与解放的自我觉悟，才能使妇女大众”

1940年7月16日出版的《西北工合》专门出了“妇女工作会议特刊”，这份特刊共49页，详细报道、记录了会议的日程、讲话、报告和随笔等。特刊里，刘克顿写的《我们的一周间》一文热情洋溢地写道：“呵！这一周是我们生命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周呀！”“我们在工作日程里有邀请专家演讲一项，如刘大作先生讲教育问题，王亚平先生讲写作方法，高乃同先生讲国际问题，罗子为郑长家先生讲合作问题，每次都给我们许多珍贵的材料，使我们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了许多新的问题，除这以外，我们还有两个专题讨论：‘工合运动的前途’，‘妇女运动与工合运动’这两个题目。因为和我们关系密切，所以讨论时，都争先发言，各抒己见，滔滔争论着。”

这些描述生动展示出在工合运动的磅礴大潮中获得新生的广大劳动妇女焕然一新的精神风貌。

西北工合妇女工作在工合运动史上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抗战时期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缩影，生动反映出工合运动在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中的独特贡献，值得学界进一步深入研究。

 来源|路易·艾黎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2023.3.8